老知青的扶贫悲歌

           本报记者沙林

  刚到山西大宁县城就听说一件大事:农行行长的腿被人打断了!
凶犯是一青年,身携炸药……但奇怪的是我碰到的人口气多少都有点
向着凶犯:“他送了那么多,以为贷款能办下来呢,结果……”

  这里每年头等大事是分扶贫款,许多人为了得到它机关算尽。人
际关系、明暗活动都围绕着这“从上面下来的钱”展开进行。当然,
这一切照例很少与真正需要贷款的农民有关。

  我要采访的三个北京老知青说起这些事都泪水欲滴。

       “现在要干一件正事比过去难多了”

  程炜在金疙瘩村搞开发式扶贫。从县城到她那里还要走70多里山
路,我搭一辆顺路的北京吉普颠簸着向那儿奔去。

  程炜原在邻县汾西插队,曾任大队党支部书记、县化肥厂负责人、
并被提名为县委副书记,1978年因身体原因病退回京。

  1996年她有机会重踏这片土地,感到震惊:过去这里是山清水秀,
现在是乌烟瘴气。过去路是经常要修的,现在没人修了。她梦想他们
三十年前栽的树都粗了,谁知到了村子里看到的都是树桩子。她挨家
挨户访问,发现许多人更困难了。特别是那些年纪较大的。她潜意识
总觉得在山西有一件大事没干完。

  因一个偶然机会,她决定拿着自己的全部积蓄,落户大宁县金疙
瘩村。

  她知道在这种贫困山区干点事,必须有上级强有力的支持,行前
她就给山西省委和北京市朝阳区委写信,果然得到各级领导的响应和
支持。

  她也很有经济头脑。她选中的金疙瘩村有一片可能是大宁惟一的
森林,这个叫二郎山的地方因为道路崎岖偏远,到处是悬崖峭壁,大
片的自然林和国家飞机播种林才得以在众乡民的刀斧下偷生。

  风吹来林木如海浪起伏,奇花异草生长其间。豹子野猪时有出没。
林中还有周朝古庙遗迹,实为全国罕见。但村民生活极其困苦。全村
200口

  分散在19个地方,最远的相隔30里。有二三十个孩子上不了学。

  程炜想,凭她的能力,一个村子有人带着,过不了几年就能变。

  她鼓励农民打旱井,每口井奖10袋水泥和100块钱;她说服农民移
民并村,以便集中解决水、电、通讯和学校问题。在她的活动下,省
里给每人拨了1000元移民费;她亲自扛管挖坑,把泉水引上开发区;
她能吃苦,每天带着凉馒头、咸菜和一瓶水,上山一干一天。

  路很险,司机稍不慎,车子就可能掉下悬崖。终于看见开发区的
一排新开的窑洞,门前栽着小松。找到程炜时,她满手是泥,正粉刷
窑洞。

  她盘腿坐在床上,嗓音深厚,一副有魄力的中年女干部形象。

  “现在要干一件正事比过去难多了。首先人们不把你往好里想,
认为无利不起早,没色不晚归。说我北京一个老太太,想升官发财来
了。还有人说:阎锡山在这埋了宝贝,这是一个特务来找宝来了。

  “这里有些人吃惯了贷款,看我带来20万元就盯上了。这是私人
的钱啊!可他们不管。甜言蜜语地:你把钱放到我们这儿,我们给你
干,你是老太爷,在后面垂帘听政就行了……

  “这些我都不怕,可是来了半年内没干成什么事,我往上面送去
规划、报告,一个月、两个月没反应。去问,说还没研究呢。我50岁
了,在跟生命抢时间,而这里效率低得可怕。我只得甩开他们,成立
公司。”

         “有时一天快经历半个世纪!”

  “程炜扶贫开发有限公司”成立后,正要甩开膀子干,又遇事了。
中央电视台某栏目来采访,乡里一主要干部当着电视记者摄像机的面
问程炜:来这里干什么?“我搞扶贫。”

  “你扶贫我们干吗?”

  结果中央电视台把这一段播了出去,引起很大风波,乡干部大为
不满。县里召开全乡干部会,被人称出气会。

  “我舌战群儒。他们说我把他们工作全否了。我说:过去有一个
徐文长写祝寿诗:‘这个老太太不是人,天上王母下凡来。四个儿子
都是贼,偷来神桃祝寿来。’前一句好像是骂,后一句是歌颂。电视
台把我后面说的话都删了……我要害你们在县长前说一句不就行了。

  “村上干部被逼说:程炜来了半年没干什么,我们老百姓没得到
什么好处……我一拍桌子打断他:你们不通过劳动,一分钱得不到,
我们这是开发式扶贫。大宁解放50年了没干好的事,你怎么要求我半
年干好?

  “电视上还有一个镜头:记者问一个小姑娘,‘你是哪国人?’
‘中国人。’‘哪省的?’‘不知道。’‘哪县的?’‘不知道。’
‘哪乡的?’‘不知道。’‘哪村的?’‘金疙瘩村。’于是‘中国
金疙瘩村’成了笑谈。

  “后来县里又为此召开县委扩大会。有人编顺口溜:‘臭了教委,
损了县委,讽刺了乡党委,最后表扬了程炜。’那时我四面楚歌,没
有一点毅力是绝待不住的。”

  乡上主要干部从此跟她“结下怨”,两人总是明里暗里地对着干。
一天他问程炜:“人有三图,图名图利图安逸,你图什么?”

  程回答说什么都不图。他说“那你不正常。”然后那干部又调查
程炜的私生活,私下问与程作伴的女服务员,程吃没吃避孕药,晚上
××是不是上了她的床。

  开发区的新窑洞盖好了,乡干部出现在新窑洞里,巡视一番对程
炜说:“这双人床不错,晚上你可以跟儿子在一起睡了。”

  程炜当时脸憋紫了要爆发。她是能豁出去的人,她能大大咧咧地
招呼来巡视的乡党委副书记当她的和泥端灰的小工,也能让总是陪客
人来这里白吃的上面干部中午就吃两盘青菜──干部嘴上说好吃好吃,
下次再来却自带腥荤。

  她终于忍住了没当面爆发。

  她告到县委。几天后两人又见面了,干部问道:“你告到县里了?”

  “没错……还有人说你闲话呢,说你跟谁谁妈特别好,晚上住到
她家里……”她心想跟这号人不必动气,要以毒攻毒。

  “他气得直蹦。”程炜笑着对我说,然后沉默吸烟,突然一拍桌
子:“我准备承包金疙瘩村,我来当它的党支部书记,原来的头当副
书记。乡里要农民交税,好,我让农民先把钱给我,我按照国务院的
标准统一交,一分钱你也别想多要。”

  她很精,把社会捐款和国家贷款流向她的渠道打理得顺顺畅畅,
想在这里混水摸鱼门儿也没有。不久前国务院扶贫办的20万贷款直接
拨到她的名下。

  我看她挺可怜的,她并不高兴,一个大城市的妇女孤零零地混在
一群农民汉子当中,左挡右遮,疲于应付。她的目的是让农民富起来,
但她得到了什么,用她的话,“有时一天快经历半个世纪!”

  她说过去在这一片当了那么多年干部都没感觉这么难,可能因为
现在的干部不如过去廉洁了,农民更刁钻了,自然环境更恶劣了……

         “我这14万血本无归!”

  养羊专家、北京老知青刘琪泉就没程炜那么幸运。他在大宁被弄
得羊财两空,本利全无,满腹怨懑地在大宁地面消失,谁也找不到他。
正当我失望要回京时,北京传来消息,他正在临汾地区活动贷款。我
们约好在临汾火车站碰面,他匆匆赶来,满头是汗,两眼焦虑而执著。

  “我实话实说,一我单位不景气;二我想带一批人富,自己也能
有收益;三这是我第二故乡,我的青春岁月全搁在这了。毛主席是说
过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可他还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。
我第二次下乡就算教育农民来了,拿棍子打他们奔小康。”

  刘琪泉1996年卖掉位于北京东四的祖产小院,得款14万元,为他
曾插过队的大宁县太古乡买来140只小尾寒羊。

  买羊以前,他就先到太古乡挨门挨户地向农民介绍小尾寒羊的好
处和饲养方法,“这羊白送你们养,防疫费、医疗费、销售路子全在
我身上,羊病死了也算在我身上,全部风险都在我身上,到时利润半
儿劈。”

  用北京大宁知青联谊会负责人周永祥的话:他弄来羊老百姓不养,
他差不多跪那儿求老百姓……

  农民终于由开始说怪话到后来争养。小尾寒羊有了名气,当时省
委书记胡富国也批示表示支持。但小尾寒羊出名之时,也正是刘琪泉
的事业倒霉之日:

  “在小尾寒羊热中,省有关部门很重视,在资金上给予了很大倾
斜,于是各部门纷纷打着买羊的旗号向上要款,说是帮助农民脱贫,
羊成了要款的敲门砖。

  “1996年,有人打着我的旗号,向县里贷款15元万说是发展小尾
寒羊。钱到手后,其中5万元被乡政府挪用,5万被县委宣传部拿去买
轿车,只有5万元用于买羊。这贷款还得我还,他们拿着我一个小章盖
在上面。

  “1997年12月,县里两个单位又打报告给临汾地区,打着小尾寒
羊和红枣的名义,贷款30万元,其中用于羊的20万。但这笔款项拨下
后至今下落不明。

  “前年县里一个不挨边的单位也说要发展羊,要贷款8万元,这时
一个家伙横插一杠子,县上一个负责人就把钱给他了,这人拿了20万
元跑了,至今踪影全无。”

  更令刘琪泉没想到的是,“老乡也那么坏。200斤的种羊他给你养
成114斤,风都能吹走,还偷着卖,跟你说死了。”

  1997年,太古乡大旱,人无粮,畜无草。没办法,刘只得与县农
口商量,把羊分流到其他5个乡镇(也就是忍痛割爱卖给他乡)讲好
1998年扶贫款下来后还给刘,但至今时间已过一年半,分文未见。太
古乡的农民养了一年多的羊没有见到任何报酬,挫伤了积极性,认为
终是受了大地方人的骗。

  “当初县上一领导人,看到养羊有利可图,给我算了笔账:这个
北京人3年大概能获利100万(我心想种金子呢?3年后能把本拿走就不
错了,果不其然)咱肥水不流外人田。于是坚持让畜牧局的一负责人
挂帅,搞‘小尾寒羊中心’。把我排除在外,说你可以另成立中心。

  “那畜牧局的干部一贯阻挠搞小尾寒羊。他买进的羊根本不能与
我调来的比,不知道是真不懂羊还是怎么着?弱羊次羊充斥其中,质
次价高。而且这个中心很少去指导,造成羊大量死亡,川庄村死了
80%,老百姓炸了窝,大呼上当。许多农户偷着将羊低价卖给外县,
报上去的存栏数空有其名。老百姓不骂畜牧局骂我,就这样,这事儿
给毁了。小尾寒羊的名声被败坏了,老百姓一听发展它就认为来了骗
子。”

  在临汾火车站候车室里,刘琪泉汗越流越多,越说越愤慨:

  “我让骗子骗苦了,当官的当官的骗,老百姓老百姓骗!我这
14万血本无归!钱花了赚了个王八蛋,哪头儿都没落着。我快50的人
纯属幼稚。不用理智重新审视这块土地绝对不行。实际这地方当年就
这样子,但当时我们年轻,没看清,再加上当时知青天不怕地不怕,
他们也不敢惹。

  “以后对这里操好心的人千万要把这吃透,要不然名利全无,像
掉进泥坑里一样。请你劝一下咱北京人,千万不要冒这种傻气,贫困
地区少沾。”

  一会儿他觉得说得太绝对了,补充道:“毕竟农民太可怜了,城
市人搞点教育扶贫还凑合,教育他们怎样做人。”

  壶口瀑布所在地吉县知道刘琪泉的遭遇后,悄悄到大宁调查,然
后以县上的名义让刘去县残联组织实体,发展小尾寒羊。刘终于又见
到一线希望。

  “这次国务院扶贫办直接给我5万元贷款,我不敢再放到大宁了,
我要亲兄弟明算账、仔细妥善地用在吉县。”

        “我们感到感情受到极大挫伤”

  这片土地最主要的问题还不是养羊,而是砍树。原来郁郁葱葱的
原始山林和几十年前“绿化祖国”时种的树现在即将砍秃。老乡把上
好的柏树砍了炼什么柏油卖给南方人。处鹤村前仅存一棵被称为“神
柏”的多年古柏,已有农民打它主意了,今天捅它一铲子,明天砍它
一斧头……

  一股强烈的护木意识促使刘琪泉用买羊后仅存的两千多块钱,在
古柏下立了一块大石碑,上书“太古魂”。碑背,他刻下一首诗:盘
古开天太古昌,雄鸡世代颂炎黄。子孙繁衍何以盛,天赐神柏树之光。
二十二载弹指过,金鸡独立遍体伤。恳求四方尊父老,爱树方能济世
昌。

  这位知青说:不知为什么这儿的老百姓这么跟树过不去,黄土高
原怎么形成的,原来都是森林啊,都是他们砍树砍的!他们恨我爱树
挡了他们的道,我走后他们就把碑砸了。

  当年插队到大宁的北京知青有800多,自1995年起他们就想出各种
办法帮助大宁人脱贫。但基本上都像刘琪泉一样伤心而归。

  在建筑界有点办法的王辉等人,1995年两次回大宁,动员川庄农
民进京打工,并承担全部火车票及办理暂住证费用。然而21名农民被
安排在北京铁路总院改建工地不到3天,就有5人不打招呼跑了。当天,
曾在川庄下放的5名知青火速赶到工地,苦口劝说其他人,并及时送去
衣服、收音机、象棋扑克、信封信纸、笔及百枚邮票等。可在后来的
十几天中,这批农民大部分私自离走。他们出来时认为,有北京人投
靠捞钱容易,有人认为知青出路费何不去京城玩一玩。

  众知青大失所望。他们说这里的劳动强度比当年他们在大宁插队
时轻多了,他们这次准备要做的大文章草草泡汤。当初粗算,这些人
一年将为川庄增收十几万元,更重要的是使农民有机会走出大山,更
换观念。令知青想不通的是,同川庄21人一起工作的还有浙、豫、冀
三批农民,他们一直在踏实从业。

  张安琪、王文亮、傅秀燕等回到下放的当支村,看着农民仍然用
塑料布接雨水吃,心如刀绞,泪水纵横。他们简直不能举步回京了。
马上集资3500元下山买水管,可等他们头脚走,后脚水管就被村委卖
了。还拿来一瓶水报喜说水管通水了。知青知道真相后只得又补买了
几十米水管和电线,但是又是长时间没音信……

  1997年夏,周永祥、田明理等打算为三多乡建一个图书馆。他们
有人本身就是下岗职工,可还在北京多方募集一万多元图书。北京一
公司职员程祥鹏在与知青田明理的长期交往中,听了很多北京知青在
大宁的故事,一直想为那里的百姓做点贡献。当他听说知青的举动后,
赶忙通过各种关系买到小学至高中及农业知识图书一千多册,总值8千
元以上。当时北京气温高达38℃,他和田明理顶着酷暑,蹬着三轮车
把书拉回家中,连夜包装成11箱。他们手被勒破了,衣服湿透能拧出
水来。深夜12点了,知青们还在相互传递着这一动人消息:又有人给
大宁捐献了!

  知青们亲赴大宁,兴奋地为图书馆揭牌。可等知青们走后,这图
书馆就锁上了,一直没给孩子开放。没多久书全没了,说是被盗了。

  一次北京知青联谊会弄来许多衣服玩具,费了很大劲运到大宁,
老百姓一边骂一边争抢:“北京人不穿了,不玩了给我们。”后来东
西都被破窗偷走,善举又泡汤。

  知青联谊会负责人周永祥声音低沉地说:“我们感到感情受到极
大挫伤。他们确实扶不起来,腐败、愚昧,吃吃喝喝,许多厂子都处
于瘫痪状态,工农业没有任何叫得响的产品,但还养着那么多干部。
但就是这样,我们还是扶他们。我们自费出《故乡工程报》,我一个
月才几百块钱工资……

  知情者分析道:有些贫困地区故意在智力上做出低姿态,使城市
人、有文化的人全都受骗了。那里首先要解决的是腐败,其次才是贫
穷,因而扶贫一定要理智介入,感情不能在扶贫过程中投入。实际选
择扶贫就表达了基本的感情倾向。

        “这岂不是在饥寒贫困的农民
        ‘口中夺食,身上剥衣’吗?”

  采访近10天,我觉得这批老知青既朴实善良,又有着新时代的气
息。但他们身上理智之音有时很微弱,“第二次插队”后,他们觉悟
了。

  田明理说:当年到这偏远的山西地界插队并不是我们的愿望,北
京站撕心裂肺哭号泣别之声虽过了30年,还仍同昨日。我们足迹泪水
遍荒山,欲学不能,以至无学无问,回城后无立锥之地,上有父母、
下有妻儿,步履维艰。我们重回这里扶贫,不怕穷、不怕苦,就怕这
里的干部心思不在贫困百姓身上。当年很少有干部敢像现在这样干,
挪用和冒领扶贫款还得了?这样的环境下,你就是有再好的想法也得
泡汤。

  他们很少有飞黄腾达者,但不在其位也谋其政,他们希望通过剖
析大宁,使国家考虑修改整个扶贫政策:

  “国家的扶贫款和各种其他款项每年有一千多万元下到大宁,这
可是个大热门,有些单位可会打贷款报告了,报告天天打,还贷时就
摆出个‘死猪不怕开水烫’的无赖像,甚至假报债务人死亡。”

  “山都砍秃了,工厂一个个倒闭,牧业弄成那个样子,就会‘行
文’要、要、要。县政府四周都是大秃山,哪怕种几棵树装一下门面。
世界银行的黄土高原水土保持费都是怎么用的?以至世行毅然削减款
项。”

  “他们有些人对世界最先进的‘小额贷款扶贫方式’不感兴趣,
因为那钱没法乱花,每笔都要细细报来,而且不掌握在他们手里。”

  “一个不到6万人的特级贫困县(国家级),吃财政的就有5000人,
近十分之一。另外,有小车100多辆。”

  “计划生育差不多崩溃,农民普遍生有四五个小孩,生六七个的
也不鲜见,生四五个的照样当乡干部,生两个的县干部也大有人在。
有一次刘琪泉指着鼻子骂当地一老农:生、生,就知道生,生了7个还
生……”

  老知青们争先恐后给我谈这些事情,其强烈程度远超过他们受的
那点委屈。

  刘琪泉一脑子气,给国务院扶贫办写信反映情况:实际扶贫款大
多数没有落到真正需要的贫苦农民手里。大宁县仅3年中被查出来的挤
占挪用扶贫资金就达一千多万。

  临汾地区有关部门对该县100个得到扶贫贷款的人调查,发现绝大
多数是干部和职工,当地叫“贷大户”,也就是越有权越有钱的越能
贷到扶贫款。

  一位与北京知青来往很多、出身大宁的北京离休老干部苏林给有
关方面写材料说:“这岂不是在饥寒贫困的农民‘口中夺食,身上剥
衣’吗?这连起码的做人的道德基础都没有,何谈一个政府和干部全
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。”

  “但对这样严重的犯罪行为,当上面查出来了,县上最高领导怎
么说的:‘反映了部分干部对扶贫资金的严肃性、政策性认识不足,
对扶贫资金的使用认识不够,造成工作中的偏差和错误……’

  “共计处罚12.788万元即算了事。这真是个人犯法,公款赎罪。”

  “贫不能这个扶法。希望国家高度重视这个问题,不要再浪费扶
贫款了!”

  知青们最后几乎恳求记者把他们的意见写出来。

  回京后看到与知青一起搞扶贫的大宁籍老干部、原国务院计划起
草小组军工组组长范铭写的材料:“解放前没有一分钱的补贴,大宁
还是有名的‘小金殿’。可解放后,国家年年给,年年吃国家财政补
贴,越吃越多,现在竟成了全国有名的‘特困县’了。这到底是什么
原因?”

  范老含蓄地说:是不是大宁政府机构多,吃财政的人太多了?买
工作、买户口的现象能否禁绝?在位掌权的大小官员,婚丧、生子、
满月、周岁、十二岁、祝寿、开业、暖窑给人们发通知、敲榨财物的
恶习能否带头禁绝?

  临离大宁,我见到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北京老知青王萍。她在太德
乡茹古村插队31年,与当地一复员军人结婚。她面如当地农妇,一口
京腔已变成我几乎听不懂的晋南话。

  她受众知青扶贫的影响,也搞了一个扶贫规划:“小流域治理项
目”,即在1200亩的荒地上植树修田。估算需要资金90多万元。有人
劝她,根本要不来这么多。于是她现实了些,第一步打算要20万。她
听人说,不跑不送,根本没戏,于是借高利贷一万元(一年后还一万
五)走州上县。几个月下来,高利贷花完了,贷款连影子也没见着。

  在媒介上,总能看到知青们无法割断与过去的联系的故事,想尽
办法为第二故乡的百姓捐钱、做事。现在,大宁的北京知青们揭示了
故事的另一面,这也许是更为深刻的一面——没有政府机构的精干有
效,没有官员的清廉,没有百姓素质的提高,善良和无私的扶助,就
难以摆脱被嘲弄的命运……

  注:中国青年报1999年8月16日星期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