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支边女知青的宦海沉浮

  1987年12月,共产党新疆最高层在这幢小楼二楼会议室宣布中共
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委员会新一届领导班子。上届班子中最年轻的副书
记,副政治委员,唯一女性曹国琴没能进入兵团党委新一届领导班子
。

  曹国琴不明原因走出小楼,在新疆高层和民间引起很大社会反响
。

  兵团领导层表示了不同意见。司令员陈实询问最具有权威的资深
老者:曹国琴的材料您看过了吗?这样搞下来,不太妥当吧?

  老同志笑容可掬地说:年轻人,锻炼锻炼吧。

  妇女届要联名上书中央。

  新闻届准备呼吁社会公正。

  这都遭到曹国琴坚决反对和真心劝阻:顾全大局,安定团结,相
信组织。

  曹国琴出身贫家,八岁就担起了管理一个十口之家的担子,买菜
,烧饭,洗衣都是她。她的童年和少年,在人们意念中的“上海人”
相差甚远。

  她十一岁才读小学,她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,小学读了五年
就考入上海十二女子中学。曹国琴终生感激位于法租界的十二女中的
良师。教学水准闻名上海的十二女中为她的人生奠定了一块坚实的文
化基石。三年三好学生,三年班主席,也进一步培养了她八岁开始操
持一家十口生计而有的组织管理能力。这与她以后的人生,宦海沉浮
,都有一种必然的内在联系。

  高中是上不成的,家里太困难。考入上海第一科技学校,这所培
养高级技术工人的学校是公费。曹国琴当时运不济,读了两年,时逢
中国大跃进大饥馑,公费的科技学校并入复旦附中。如果她有条件在
复旦附中读下去,凭她的聪慧与勤奋,得复旦源远流长的教化之功,
曹国琴可能沿着人类智慧的阶梯,最终步入灵光流溢的科学殿堂。

  此时,恰逢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在沪招兵买马。复旦附中三十
二名品学兼优的中学生集体报名西进新疆,学生会主席曹国琴,是极
有号召力的领头雁。

  有一个对新疆举足轻重的人,偶然地影响了这三十二个青年的人
生。

  这个人就是王震。

  兼任塔里木农垦大学名淮校长的农垦部部长王震说:“让这些娃
娃去塔里木上学!”1963年9月4日,复旦附中三十二名品学兼优的中
学生到了天山之南塔克拉到干沙漠边一个叫阿拉尔的地方大学。

  王震的一句话,于三十二个青春少年人生的影响,承载于塔里木
农垦大学。当年的塔里木农垦大学,是中国的“今日抗大”,附着有
极浓的政治色彩。曹国琴很快成为今日抗大的佼佼者。

  1964年,曹国琴代表塔里木农垦大学参加全国学联四届会议。

  1964年,曹国琴成为中共塔里木农垦大学第一个学生党员。

  1964年,唯一学生委员曹国琴进入中共塔里木农垦大学党委。

  曹国琴成为与鱼珊玲齐名的典型。

  她十分幸运地遇上了一个人品高洁的老前辈,塔农大校长,兵团
创始人之一,老红军林海清。在前辈的关怀下,曹国琴生机勃勃地驾
驭着命运之舟,憧憬着未来的航道。

  然而,她像一代中国优秀青年一样,身不由已地卷入一个深不可
测的红色漩涡,只有无可奈何的听凭命运的主宰……

  从1970年到1975年,曹国琴在五团度过了差不多五年,辛劳而温
馨,忙碌却宁静。

  最初在十七连。十七连是五团最边远的一个连队,从连队到团部
,坐毛驴车要走四个多小时。劳动繁重辛苦,修水库时,她在工地流
产了一个男孩。从水库工地照顾回到连队,拖着流产后的身子又在十
公里外的羊圈往条田挑羊粪。爱人从地里把她捉回家,锁上门,她却
又从窗口爬出来,爱人是真气了:“你这是何苦来?只有身体是自己
的,其它啥也是空的!”

  这就叫人的“秉性”,改也难。老辈子就有了“江山易改,秉性
难移”这句话。

  不久,调曹国琴师资匮乏的中学,任教初中生物,高中立体几何
。一个学期后,学生空前拥护“曹老师”,人品和学识口碑传扬。五
团现役领导考察后,提拔曹国琴去五协和“学习班”任指导员,兼管
“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”。

  爱人劝阻她,曹国琴也十分怀恋平静而充实的教师工作,她却还
是去了。去了十分难搞的“学习班”,思想混乱散漫的“宣传队”。
她说的:我的一生,是党安排的。

  1975年6月,忙碌而宁静的日子即告结束,农一师党委调曹国琴
任大光毛纺织厂党委副书记,副政治委员。大光厂位于阿克苏市,文
革中派性十足,与阿克苏地方政府,农一师领导层有错综复杂的联系
。

  曹国琴上任后,深入基层,白天上一天班,晚上去车间学技术。
技术科的科技人员,工人师傅都是老师。在大光厂五年,最大的收获
是对现代化工业企业的流水线,不同于现代化大农业的生产特点有了
脚踏实地的认识,积累了宝贵的管理经验。

  实干,诚恳,帮助曹国琴很快副入工人之中,配合主要领导恢复
工厂生产,化解工人群众间的隔阂。工人们看到了工厂令人高兴的变
化。

  帮助曹国琴和工人群众建立了深厚感情的诚恳,却导致她又一次
宦海沉浮。

  正是中国人吃过了三公一母螃蟹,大小报高唱两个“凡是”,宣
传华国锋同志是“当之无愧的英明领袖”时,曹国琴却在大光厂党委
要学习会上对“两个凡是”提出质疑是不是真理,要看能不能经得起
实践检验,比如文革……对华主席,也不要人为地拔高……

  大光厂的学习会还没结束,一位参加学习的人就把曹国琴“反对
毛主席反对华主席”的言论,越数级汇报阿克苏地委组织部一位负责
人,文革红火时,这位负责人是大光厂汇报情况者所在群众组织的头
头。

  没有做任何调查了解,本人莫名其妙,大光厂党组织丝毫不知,
曹国琴已被“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”,“隔离审查”,并被立即押进
大光厂弃之不用、潮湿阴暗的澡堂,由四个女工看押。其时曹国琴刚
做了人工流产手术,爱人央告在家里隔离看押,好有个照料。专案组
冷冷回答:只要曹国琴交待反对毛主席反对华主席的罪行,就可以回
去。

  这已是1979年4月。

  今非昔比,工人们已经很拥护他们的“曹副政委”。看押她的工
人成了朋友,一位没有文化的老工人,在看押曹国琴的半年时间识字
读报扫了盲目。曹国琴的女儿探视好好时接受辅导,已经上大学的女
儿回忆:我们的基础是好好落难时巩固的。三五一群的工人去看她:
曹副政委,你就好好养着,权当休息!刚关进去了几天,一位还叫不
出名的老大姐见她进了厕所,也紧跟着进去悄声对她说:你蹲着不要
出来,我的小女儿就给你送来红糖,要顾惜自个的身子。一会儿一个
七八岁的小女孩悄悄进了厕所,递给她两包红糖。至今,曹国琴说起
小女孩两只机灵的眼睛时,眼圈就红了。

  关押期间,老工人寻了中医偏方,治好了她的腰推。许多年来,
她还没有这么安心地休养过。

  1979年国庆节,曹国琴“无罪释放”。

  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,不停地与工人打着招呼的曹副政委愈发受
工人爱戴。

  不久,曹国琴从大光毛纺织厂调任阿克苏农垦局政治部副主任。

  1980年,曹国琴调任阿克苏地区教育局局长。学生出身,有初、
高中教学实践,又有勤奋诚恳,不耻下问的秉性,她任职三年,阿克
苏地区的教育事业有了较大发展,得到新疆教育界和当地社会公认。

  公元1982年,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决定恢复文革期间解散的“新疆
生产建设兵协和”,兵团第一代创业者联名推荐曹国琴。

  1982年11月,中共中央组织部任命曹国琴为兵团党委副书记,副
政治委员。

  1994年6月初,在开都河畔一块棉苗油绿的条田边,我问曾任自
治区人民政府副主席,兵团副司令员的谢高忠老人:“你们当时为什
么推荐曹国琴?”

  谢老缓缓地对我说:“我们老了,兵团恢复,我们差不多都六十
岁了,这个事业要有人接班,曹国琴政治上可靠,文革中受了不少罪
,年纪轻,又是女同志,骨头很硬,不说假话,不冤枉人。她也是一
个台阶一个台阶上来的,连队、团场、农垦局的领导。干过农业,干
过呀业,干过教育,又是我们自己培养的大学生,我们推荐对了……
”

  从曹国琴走出小楼几年后的自治区人大选举,能够看出曾居高位
的曹国琴是得人心的。

  还是她刚从上海进入塔农大的1964年。塔农大机器房失火,火灾
中,木梁塌落砸在一位工人身上,肠子从砸裂的腹腔流出,失血很多
。抢救急需输血。从小缺少营养,心脏不健康的曹国琴第一个验血,
第一个给这位工人输了200毫升血。然而就是她和同学的鲜血救活的
这位工人,文革中用三角锥钉刺进曹国琴的双腿。这颗三角体在她心
灵留下的痛楚比肉体的疤痕更深。文革后期,她却诚恳地化解了这个
工人的思想负担,促使他自我反省那个年代的过错。

  曹国琴的人品和能力,在几次突发事件后,更为人称道。

  曹国琴关在大光厂澡堂时,上海知青大返城在阿拉尔发起,迅速
波及全疆,阿克苏形成中心。

  从澡堂出来不到半月,宣布曹国琴是“上海知青工作组组长”,
工作组还有鱼珊玲。两位女性受命于两难间“代表组织平息这场风潮
;又不忍伤害社会同情、处境艰难的同乡。

  引自上海信息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