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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女  贼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者:野山闲水



               对假丑恶的单纯的憎恨,是否体现了真善美的光辉?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──题记



                 一、



  在知青点里,大家都叫她“母猪”。谁先开的头,那就无从考证了。当然她有名字,

叫卢兰。嘿,名字挺惹听的,也玲秀。但她却不是“幽谷之兰”,倒象个“幽谷之鬼”。

卢兰十八岁,但不是民歌里唱的那样:“姑娘十八一朵花”。看上去倒有二十七八岁,

象少妇,而又没有少妇所特有的风采。她又胖又矮,浑如橡皮在汽油里浸过;她满脸横

肉,仿佛她偷得了很多猪尾巴,吃不了就贴在脸上。每当她笑起来,那些“猪尾巴”就

互相推挤,象地质学中的板块运动,显得“峰峦迭宕”,发出的笑声细而小,即使是婴

儿也会唤起恶和丑的概念。她的眼睛倒有点象学者专家的眼睛,总是用研究的眼光盯着

你,仿佛你脸上有不少甲骨文似的。她的胸部没有明显的轮廓,模糊一片,象汽车流线

型的挡风玻璃。她的裤子裆短围小,把那极为丰满的臀部衬托出来,真让人怀疑她偷窃

了地球仪,沿赤道切开分作南北两半球贴上去的。走起路来,这“南北两半球”随步伐

节奏富于肉感的跳跃着,仿佛向全世界宣告:“我时刻准备着让婴儿来安家落户。”总

之,通体看上去,她就象知青背的马桶包。看见她,就象大白天看见了鬼,霉气!

  其实凭良心说,她并非这般丑得一文不值,只是人们看到她,在脑子里首先浮上来

的是她的恶习,又用这种“先入之见”的眼光去看她的外表,自然也就嫌恶了。

  她刚来插队时,知青们都挺高兴,感到多了个伙伴,就多一分热闹。男知青们就更

是窃喜,因为本来男女比例失调──五男四女这下好了,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”这使“

平均分配”有人可能。起初她逢人总是笑吟吟的,有正派女人的那种闲适、大方,又略

有女性特有的娇羞──不过是人们这样感觉罢了,她自己则没有这方面的意识。由于她

的生活经历,决定了她不是深闺弱质的女人,倒显得强悍了些。她很快就和大伙结成了

“同一战壕里的战友”。

  知青点是集体做饭,炊事员轮流着当,每人一天。大队规定:炊事员照记一天的工

分。第一次轮到卢兰做饭的那天,她担心自己不熟练,误了大伙出工,四点半就起床了

。她升着火,把米下了锅,又把后一口锅洗刷干净,加了满满一锅水。以往这锅是不用

的,只是随便加点水,锅不致于烧裂就行。因为挑水困难,你不干,他也不干,就形成

了惯例,所以早起甭想用热水洗脸。同样也不许舀水缸里的水洗脸及衣服之类,都要到

后门小溪边去。卢兰想让大伙儿今天都洗上热水脸,她不怕挑水,她有得是力气。那口

大水缸至少要六担水才能满,昨晚剩下的一点水,今早一用就差不多见底了。她一口气

挑了七担水,水缸、水桶都盛得满满的。去小溪的路虽不长,但有个陡坡,空桶下满桶

上,也不是件易事,即使男知青挑上三担也就喘粗气了,何况女的呢?但卢兰心里热乎

乎的。累点有啥呢?只要……她对未来充满着甜蜜的幻想。



                 二、



  “大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呀,

  两个眼睛真漂亮。

  如果你要嫁人,

  不要嫁给别人,

  一定要嫁给我……”

  这庄金杯真没治,张开眼还要赖床唱情歌,还专挑“够味”的唱,一支接一支,仿

佛是要追回昨晚的美梦,又象是给昨晚的美梦作个小结,以便今晚“再接再励,争取更

大的胜利”。金杯这一唱,送走了清晨的宁静,仿佛雄鸡报晓,农家早起忙活儿。知青

点是个木质结构的四合院,楼上楼下共有十六个大小相等的房间,那薄薄的板壁,就是

在被窝里放屁,隔壁也能听得见。这时从东房间飞出一句:“妹妹你走西口”,又从西

房间飞出一句:“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”……这些男知青各守自己的床铺,你唱两句,

他唱两句,甩过来,丢过去,各挑自己喜欢的唱,从这首歌跳到那首歌,少有唱完整的

。女知青们也不甘示弱,为了报复他们轰毁自己梦中的天堂,就取笑他们。柯桑冲着蚊

帐顶:

  “喂,庄金杯,你哭什么丧!明儿我给你介绍个村姑得了。”

  金杯的脸皮厚得可以做皮鞋,这时他半古不洋地,柔声柔气地说:“姐姐,谢谢你

的恩典。可先透个名儿么?让小弟先抱着名儿乐一乐,好么?”他还真在床上作了个拥

抱的姿势,只是没人看见。

  “你急什么你?没门!先滚起来给我打盆洗脸水再说。”仿佛她口袋里真有一大把

村姑。

  这时陈东明开了门,站在楼道上,伸伸懒腰,憋着腔对着楼下正对面的门,仿佛人

机对话:“哟,姐姐,你可别偏心呵,东明今年二十一了。”

  “机器”里飞出声音:“二十一就急啦?寻个寡妇你要不要?”

  …………

  知青点那迟到的早晨就在这喧闹声中苏醒了。

  庄金杯懒洋洋地端着脸盆下楼来。卢兰听到声音,走出厨房,对金杯招手,“金杯,

来厨房打热水呀。”

  “有热水?”金杯猫着腰就往厨房跑,似乎迟到一步,热水就没了。东明也不示弱,

咚咚响地跑下楼梯。金杯端着热水出来,就嚷开了:“各位兄弟姐妹,报告大家一个好

消息,今早供应热水,免费供应,只要给炊事官磕个响头。”在这山深天寒之地,有热

水洗脸的确是件乐事。知青们纷纷起床了。

  柯桑进了厨房,看到水缸、水桶都盛得满满的,还有半锅热水,心头一热:“卢兰

,你过来。你真傻,何苦花这心思?大伙没热水洗也都惯了。”

  “没啥,不费多少力气的。”

  “还有,挑水的事你叫个男的去干就行了,我们女知青都是这样。这些男的就是嘴

臭,心还蛮好的。”

  东明笑着说:“喂,你别教唆好不好?”可他还是掉过头对卢兰说:“对,你刚来

不习惯,以后呀你随便叫个男的帮你挑水,没问题。”

  在卢兰的记忆中,有谁曾帮过她呢?没有。也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这样

的话。这是她连作梦──假如她作过美梦的话──也没想到的。她想说些感激的话,可

是说不出,因为她从来没有感激过别人,就象太阳从来不从西边出。

  “我只挑半桶,还行。”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感到心里慌乱,有种莫名的羞愧感──

她从来就没有慌乱、羞愧过。她分明是满桶挑的。地上盛满水的水桶发出幽光,仿佛嗤

笑她撒谎不高明。精明的柯桑看在眼里,但她不去点破它,以为这是女人的虚荣心罢了

,只是用眼角乜斜她一眼。卢兰并没有要撒谎的意思,不知怎么一张口这句话就冲出来

了,仿佛这是本能的驱使。或许是女性意识的苏醒?她在心里骂道:“该死!又来了!

”她第一次恨自己不争气。

  大家洗着热水,有说有笑。金杯夸赞卢兰将来准是个能媳妇。东明故意提高嗓门说

:“柯桑,你听见了没有?金杯不用你做媒人啦。以后你就全心全意为我着想吧。”

  金杯虽然脸皮厚,但当着女人的面把他扯进去,他还是闹了个大红脸。为了遮羞,

就用水去泼东明,两人闹得不亦乐乎。

  金杯的夸赞,东明的取笑,沉重地撞在卢兰心里深锁的区域中,唤起了她的女性意

识,象发疯的人遭到一记沉重的耳光,突然惊醒过来。她从没有想到过将来要做谁的妻

子,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女人。今天,她那深锁黑暗的区域里,漏进了一线亮光,这一

线亮光就足以使她周身燥热,女性的本能使她感到无地自容,正如在黑暗中待久了,承

受不了强烈的阳光。她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,知青们依然在相互逗闹着,四合院里

洋溢着青春的气息。集体大家庭的温暖,注入了她的身心,她朦胧地感到希望已离她不

远。



                  三、



  日子顺溜溜地滑过去了。

  一天,县里来了个公安特派员检查治安工作。庄金杯在大队部刚好碰上。特派员就

顺便问金杯道:“你们知青点的卢兰来了一个多月了吧,表现怎么样?”金杯这个鬼机

灵,听这口气感到不对劲,便试探性地说:“嗯,大问题倒没有,只是感到有点……那

个……反正说不清,因为不了解她的历史,所以也不好下结论。”

  “她是小偷和诈骗犯。”特派员略讲了一两个案例,最后说:“请你们和我们配合

,密切注意她的行动。”

  金杯直点头:“好、好。”

  卢兰的确是小偷和诈骗犯。这得从她上小学三年级时说起。

  一天,她在路上拾得个钱包,她心头狂跳,仿佛是她偷来的。她赶紧塞进书包跑回

家,把房间门栓了,掏出钱包翻看。总共才五元多钱,其它就是些杂物。这五元多在她

看来已是个巨大的数目,足够满足孩子的一切奢望。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。她把

钱塞在草席底下,钱包和其它杂物一股脑儿扔进厕所里。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仿佛

草席下面有无数根针。她盘算着怎么花掉这笔钱,因为她感到这笔钱不尽快花光总不安

全。

  第二天她逃学了,逛了各家商店。把五元多钱全部化成了牛皮筋、头发夹、花手绢

、水果刀、铅笔、钢笔──她好几次梦见自己也有支钢笔,而且比邻座同学的更高级,

剩下的零钱全部买了水果糖。钱花光了,她感到无比的轻松,仿佛卸下了个沉重的包袱。

  这一次完全彻底地、那么轻而易举地、出乎意料地满足了她的一切欲望。在她那幼

小的心灵里,埋下了单纯的、邪恶的金钱观念。欲望就象无底洞,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

,它是世界上唯一的只见生长不见衰亡的东西。你越是去满足它,它越是象得到了充足

的水份和阳光的植物,蓬勃生长起来。

  从此,每当她想要得到什么东西,她首先想到的是金钱。她悔恨当初为什么把所有

的钱都花光。卢兰的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生,在县中学当教员。平时对孩子要求很严,从

不多给钱,当心孩子养成乱花钱的习惯,也不让她用对孩子来说是奢侈品的东西。有一

次,她邻座的同学有一本塑料笔记本,拿出来用时还对卢兰“哼”的一声,这是对她的

报复。因为卢兰曾把钢笔和她的比较优劣和新旧,卢兰得胜了。卢兰对那笔记本又恨又

羡慕,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想到笔记本,看着邻座那得意之色,她恨不得把笔记本抢

过来撕碎。放学回家,她便向母亲要钱买笔记本。母亲自然不同意。晚上上床后,她脑

子里一忽儿是笔记本,一忽儿是那邻座那得意的脸,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她

梦见自己也有了一本笔记本,更大更漂亮,邻座气得脸扭作一团,她还当着全班同学的

面奚落她的笔记本怎么蹩脚,使得全班同学都崇拜她。早晨醒来,她为昨晚的梦激动不

已,觉得有非弄到笔记本的必要。她趁母亲在厨房烧饭,父亲上街买菜的空隙,从母亲

的外衣口袋里偷走了一元钱。中午放学回家她母亲板着脸问她:“是不是你到我口袋偷

走了一块钱?”她嗫嚅着:“没有。”孩子是不善于掩饰的,她母亲见此状已猜到了八

九分,所以用鸡毛掸子揍她,逼着她承认。卢兰受不了皮肉苦,就说了出来。她母亲翻

出书包里的笔记本,又发现钢笔。这时她父亲回来了,在父母双双追逼下,她如实招了

。可她父亲不相信,以为既然会偷钱也会偷东西,便喝道:“到底是偷的还是捡到钱买

的?”卢兰还是说实话,父母亲看问不出什么名堂了,最后用拷打来结束这场风波。父

亲一边打嘴里一边教训道:

  “你胆子好大,敢偷钱!看你敢不敢偷!捡到钱为什么不交给老师,呵?……”父

亲每说一句,鸡毛掸便落下一次,打得卢兰嗷嗷叫。恰巧有个王老师有事来找卢兰父亲

,走到门口听到这些,不便进去。回到家,王老师便教训儿子说:“卢兰是小偷,今后

不要跟她玩,听到没有?”

  这王老师的儿子到学校去搬弄是非,卢兰一下子就从同学中分离出来,放学的路上

同学们前前后后围着她喊:“小偷!小偷!……”起初她只是委屈和哭,又不敢跟父母

亲和班主任讲。这样她对周围的人便怀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。以后,班上同学丢了东

西都说是卢兰偷的,卢兰当然不承认,小同学便向她父亲告状,卢兰遭到的又是一顿毒

打。轮番几次后,把卢兰锻炼成一个“坚强的战士”。她不再怕挨揍,对同学也变得凶

狠残暴,并侍机报复。同学们即恨她又怕她,而父母亲以为这是个不教之子,更是虐待

她。她没有偷,人们也说她偷,她干脆就真的偷起东西来。她的金色的童年就在这孤独

、挨骂挨打与报复中度过了,偷东西也成了她的嗜好。

  留级制度被那场史无前例的“文化大革命”给革掉了,卢兰顺顺当当地升入了初中

。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但她和水一样总往低处流,胆量越来越大。一次

,她母亲把刚领来的工资锁在抽屉里,卢兰从缝隙中挑起了十元钱。她父母亲早已成了

“破案行家”,抓住卢兰便打,卢兰夺门而逃,爬上一株大榕树。母亲气急败坏,发动

她班上的学生上树抓下来。母亲和学生一起痛打“落水狗”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卢兰不

仅偷,还学会了骗。人家坐月子,她就骗说有亲戚在养鸡场,可以买到便宜的小母鸡,

说得人家心里痒痒的,把钱交给了她,她就把自家养的鸡抓去给人家,并装模作样地找

些零头还给买主。晚上,她也一本正经地和父母亲一起去找那已不存在的鸡。卢兰并不

是样样东西都拿得出的,时间长了,别人就追到家里来,她父母亲就向人赔礼道歉,并

偿还钱。每个月她父母亲总要替卢兰还三四十元的债。作案次数多了,她在公安局就挂

了号。初中毕业,她父母就让她去上山下乡,儿女毕竟是父母的骨肉。她父亲给她联系

了本县最偏远的公社,本县知青是不来这里的,都是福州市来的知青。那几天,她父母

亲待她特别好,并给她购置了独立生活所需的一切用品,她初步体验到家庭的温暖,那

冰冷的心开始温热起来。临走的前一晚,父亲把她拉到身边,抚摸着她的头发,语重心

长地说:

  “你长大了,不再是小孩了。一个人在外,要爱护自己,要注意穿衣服不要着凉了

。到了那边,还缺什么就写信回来,家里一定尽量给你办。不要再犯老毛病了,换了个

环境,你要重新做起,好好劳动。你完全可以和大家一样理直气壮地做人。以前的事也

不能全怪你……”说着父亲也动了感情,哽咽着说:“是我和你妈不好,让你受了不少

委屈,希望你不要恨我们,你要理解做父母的心,我们是希望你变好,做个争气的人…

…”

  卢兰无声地滚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珠,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服,仿佛要渗进心里,洗

涤干净心灵的污浊,溶解对人们的怨恨。她第一次这般自觉地流泪。那一晚,她躲在被

窝里哭了一夜。

  插队一个多月来,她写了两封信回家,但没有向家里要过东西。她写下了生命中最

光辉的一页──

“亲爱的爸爸、妈妈:

  这些日子我生活的(得)很好,请不要为我抄(操)心。知青们都代(待)我很好

,一起劳动,一起吃饭,总是说说笑笑,向(象)兄弟姐妹一样。我从来没有向(象)

现在这样赶(感)到我是在做人,而且做的(得)这么轻松,这么高兴,好象我的童年

才刚刚开始。我给大家做了点好事,他们就夸讲(奖)我,友好地和我开玩笑。这使我

想起从前尽给你们添麻烦,都是我不好,我不恨你们。从现在起,我一定好好做人,让

爸爸妈妈高兴……”

  父母亲看了这封信,高兴得哭了,可是他们怎么想得到,卢兰这两天又在急转直下

呢?那多年前的一幕,又在知青点重演了。



                 四、



  用数学式子列出来,那就是──

  庄金杯=王老师的儿子

  知青们=同学们

  不过是人物不同,环境不同,时间不同,表演艺术和表演风格也不同而已。

  男的鄙视她,对她冷言冷语,或用粗话侮辱她;女的都象避瘟神一样避着她,好象

她身上有梅毒。她在时,大家就静默,冷冷地看着她;她一走开,大家就说得欢。后来

对卢兰的这种半公开的侮辱和孤立发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。

  金杯:“母猪,你走路正经点行不行?两半屁股甩过来,扔过去,你想引诱谁?”

  东明:“喂,你为什么其它地方不看,专看人家的屁股?可见你被她勾上了。”

  金杯:“去你妈的,倒贴钱给我都不要,她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,要她我还不

如抱个猪崽睡,还贪个鲜嫩。”那口气好象只要他愿意,卢兰真会嫁给他。

  ……

  “哇,柯桑,你这件衣服好漂亮呵!”金杯故意提高嗓门,对着卢兰的房间;“当

心被母猪偷走哟。”

  柯桑:“她敢?老娘打断她的手!”

  不久,卢兰自动放弃了集体吃饭的资格,成了单干户。她的“事迹”已传遍了整个

公社。一天,金杯和隔壁大队的两个知青上街,碰上卢兰买了豆腐乳回来。三个知青并

排拦住卢兰。其中一知青指着她手中的杯子问:“母猪,你手上拿什么?”

  “不用你管,让开!”

  “不说就不让你走。”他们歪过来又插过去,拦住她的去路,卢兰干脆掉头走,他

们又追上去。卢兰被缠得没办法,只好软下来。

  “是豆腐乳嘛。”

  “偷的还是买的?”

  “买的嘛。”

  “我不信,看看是不是。”卢兰无可奈何,站在当中的那个知青,掀开盖子,迅速

地朝里面吐一口唾沫,盖上,三个人大笑着撒腿就跑,任凭卢兰在背后骂街。

  卢兰在知青点待不下去了,她不再出工,经常往外跑,一去就是两三天,谁也不知

道她去哪儿,人们也不关心她到哪儿去了。她每次寒碜地出去却总是满载而归。打着洋

伞,背着黑皮包,戴着手表,还有收音机之类,真如当初报纸上常说的五个字“旧貌换

新颜”。每次总有新的花样,服装也在不断更新,头发也烫了。

  一天晚上,大队在晒谷坪上放电影,卢兰和两个开山打石的民工挤在一条两人坐的

长椅上,她坐在当中。卢兰娇滴滴地和旁边两个民工取闹着。金杯、东明几个知青发现

后,向农民要来了粟子,并不吃,他们分散开,躲在卢兰后面,用粟子扔她。每次扔中

后,就东躲西藏,象打游击一样。卢兰很快就发现是知青在搞鬼,但她惹不起这些人,

只好不看电影走了。那两个民工象她的影子一样,相随而去。

  看完电影,知青们回到院子里,看到卢兰的房间依然“铁将军”把门。过了几天,

还是不见她的踪迹。



                  五、



  春、夏、秋、冬。

  知青点空寂了。往日的欢声笑语也成了“红楼梦”。正是:“人生似鸟同林宿,大

限来时各自飞。”

  四年后的一天,柯桑到厦门出差,碰到了卢兰,不敢叫她,想装作没看到,避开她

,但卢兰却热情地迎上来:“柯桑!”

  “啊!是你。”柯桑故作惊讶。“你怎么到厦门来了呢?”

  “我全家都搬到这里来了。噍,我现在在当老师。”卢兰把手中的篮子提起来给柯

桑看,里面装着小学生的作业簿。

  这回柯桑真的感到惊讶了,但她马上想起卢兰的父母都是教师,或许调到厦门后,

其中一个当了小学教师吧。这样,卢兰现在是干什么的呢?她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,这

地方会以温暖的怀抱接纳她吗?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写于1984年1月13日-15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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